Criticism (in Chinese) for 2011 Korean Drama, “Secret Garden”: Free Women Cost the Most

This is the first part of my  magnum opus, ahem, drama criticism on Secret Garden, a 2010 Korean drama. Originally published in daily installments on Baidu group dedicated to the drama, my criticism attracted excellent comments from other posters. Before Baidu shut down its viewer meter in 2011, the conversation had earned 500,000 visitors. Five years later, posters and new fans still visit and write on the thread,with around 6,000 posts in all.

The whole thing comes out to 127 pages, 124,000 words, single-space, written from April to August 2011, coinciding with the worst human rights crackdown in China that I had witnessed, at my old job as a grant-maker to rights activists. I had to find an outlet, and this was absorbing enough for the job.

秘密花園劇評: 不要錢的女人最貴 從社長談起

蔣行之 2011, 百度貼吧

(十二萬四千餘字的萬言書)

轉發請註明作者與出處

有个台湾文化人说过一句肺腑之言,凑巧被我听到:兄弟,要记住,不要钱的女人最贵啊。

秘密花园的金社长真是个妙人。时时刻刻提醒别人他身上的豪富细节,他什么都要最贵最好最用心的。而且终究没有辜负他的泼天富贵,果然找了个最贵的女人。

吉罗琳。一个工作场合不断道歉的女人,15块人民币都一时拿不出来。

他差一点就给不起的女人。一个不要钱,因此无价的女人。

因为透过罗琳,他追求的是尊严与自由。作为一个富贵然而被家族利益操纵,被母亲威胁利诱的人,他几乎无法承受的昂贵追求。

但是社长比我们聪明。他知道他最需要的是什么。他之前是役于物,那一切都是他妈妈给他的,随时可以拿走,用来操控他的生命。就算爱情淡去,他也应该感受得到,得回的是自己的生命。说:就算以后后悔,也要一辈子后悔着和她生活下去,因为那是他自己的意志和选择。

社长的父亲消失,母亲把他当工具和完美玩偶,他需要久远而坚牢的关爱。一个勇敢,真实,买不动,吓不跑的人的爱。

第二集在百货公司门口,罗琳幻影第一回出现。穿着他那个阶级的盔甲,三件头意大利西装的社长,和她并肩站着,表情还事不关己,大概以为只是路过的孤魂野鬼。那种浑然不知自己正和自己的命运两两相对的漠然,像Lady of Shallott,活在魔咒里的谢萝特的贵主,在遗世独立的庄院里看着魔镜纺织,恬然眺望着亚瑟王的坎密罗城大放光明,从来不知道自己是一个人。直到有一天,骑士兰斯洛特路过,黑发在镶宝石的头盔下光辉灿烂。社长重新低下头去,抿出颊上的笑涡而并不笑,把经济学人杂志抖了抖继续往下看,任由罗琳化灰为风吹去。那一刻,他相信他是自由的。

罗琳将会成为社长的兰斯洛特,永远的勇士。在他像谢萝特的贵主一样,为了见兰斯洛特,甘愿放弃自己的生命之后。

第一集的社长,因为他得不到母亲的尊重,也不知道如何去尊重别人。优雅且好整以暇的忽视别人的尊严,就像造化小儿,高高在上,随意摆弄别人的悲欢吉凶,自己从不曾红尘历劫。在会所遇到凝眸不瞬的相亲酱油女,从头到尾连瞥都不瞥她一眼。他的抽离很合理。他这样的人,只有他去操弄世界,世界于他应当无能为力才是。由他妈妈的观点来看,就连那次电梯事故,都不该由他这个阶级的人来承受。所以,周元谪仙一般一步步走向他的劫难和重生的历程,越发精彩淋漓,穷尽了观众所有施虐和被虐的能力。像爱神失手被自己的黄金箭头戳伤那样大快人心。

世界上没有一见钟情这回事,只是运气好,刚好那个人表里如一,而你又有眼光看得出来。虽然社长和尹瑟相亲,说了这样的话,下场众所周知,我还是要冒险重复一次。社长不是一次爱上罗琳的,而是在一次次印证中,知道罗琳的确是他希望中的那个人,而且她逐次打破他的成见,重塑他对世界的观感和愿望,养大了他的希望。是这样的,火山一次次爆发凝固的熔岩,把他封在里面的爱情,才有后来牢不可破的誓盟。世上没有一天造成的罗马。

社长第一次为罗琳脱出常态,是在饭店。别看社长发现罗琳不是朴蔡琳,叫嚣着要她负责,问她“跟来干嘛,这笔交易值多少钱你知道吗”,凶狠计较得像钱庄伙计,难怪她会随意猜测他的职业人生。可是,才过了两分钟,罗琳接完导演电话要离开的时候,他马上阻挡,问她要去哪里?把和奥斯卡的续约交易忘得一干二净。还要等她提醒他:想见朴蔡琳吗?他才恍然的噢了一声。这和社长前面作为Alpha-male 经济动物所向无敌的精明刻薄,差别太大。这么早他已经开始离魂了,一旦知道她不是哥哥的情人,不需有所挂虑之后。

说到这里,先往前跳跃一下。那个孩子气的“噢” 再出场,是12集开头罗琳问他,就那么喜欢我吗?社长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就像答只有一个选择的选择题那样,乖巧又明快的说出了正确答案。这两个”噢“像诗句韵脚的前后呼应。前一次,是一个强大无比的人突然糊涂了,心防被攻破而并不自知。后一次,则是这个人从容低到尘埃里,不挣扎了,把自己交出来,有种前所未有的纯净。

很多人都认为罗琳很平凡,或至少刻画不如社长深刻。我觉得作为如此贵重的一个人,罗琳和社长形影相吊,和他平分秋色。否则,社长不可能如此动人。这剧的珍奇在于,市政厅之外头一次,我能够认真考虑,女主是否值得男主这样牺牲,而还比市政厅铺垫得完全。

从沙发上那段经典对话开始,罗琳就占了上风。虽然受伤,虽然担心导演生气,工作无法继续,她还是眼珠子一转就先猜出了社长的错误,伶俐无比。素来宽厚待人的她,飞车抵达片场,忍不住要开那个五脏六腑都在翻腾的小混混一个玩笑:“怎么,不是说男人最喜欢刺激有侵略性的车戏吗?”连打趣带挖苦,那一刻的罗琳英气夺人,急智戳得社长一句话答不上来 (当然也因为他正在干呕,)可他什么时候嘴上输过人了?这样的女人难道和社长那件不朽的运动服似的,满大街都是?我不信。

他的没教养从一开头就惹上了她。家境清贫的救火员的女儿,比金家的男女老幼都更像个世家闺秀,自尊自重。哪怕误会解开,社长仍旧连一句像人的话都不会说。从“脑子不好才干这活”直到“为什么踢我,”受伤又流年不利的罗琳都是三娘教子的作风,言教不如身教 – “是啊,到底为什么踢你呢?”先做了再说,让他自己去琢磨。他再俊美,她也看不上,因为此时的他,的确是扭曲的。无论怎么看,此时的社长,都配不上罗琳。

配不上罗琳,是因为他是还没摔到墙上的青蛙王子。(金编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记错,公主没吻青蛙,而是掼了出去,就像第二集的过肩摔。)要说社长是无忧无虑一生的男人,造化小儿,他其实又过得有苦说不出,正是中了魔咒的青蛙。奥斯卡给他打电话要求摆平朴蔡琳的时候,他明明正在和医生商量别减药量,怕这样下去,连班都上不了。一接电话,说的是:“我在玩啊,我什么时候不玩了。”对最亲的兄弟尚且要这样隐瞒,连亲生母亲也不会谅解他的病,这个谨慎的男人谁都不能相信,被他的财宝牢牢囚禁着 ,不能示弱,不能叫苦,逞强得令人心酸,比孤儿还孤独。

能不说谎的时候他总是大实话:“我才不要每天上班,因为会堵车。”他对不以为然的百货公司管理班子朗朗的说。其中况味,只有他自己知道。

感谢小舟的翻译,原来四集医生来他家诊视的时候,说的是:“好久没这么失常了不要去上班了,但是药量我就不给你加了。”罗琳这剂药下得太猛,他这时候还没有尝到爱情的甜头,心理上越来越依赖药物,往死胡同里走。

在谈更衣室一役之前,先来点开胃细节。周元听肖邦看着那四万块发怔,是从破晓看到大白天。搞不好大半夜就起来格物了,看窗外天光的转变可知。音乐极其陡峭,听得见社长无所凭依的灵魂一次次下临无地的跌宕声响。是恋爱中人的荷尔蒙反应,不吃不睡都无所谓。

第三集听奥斯卡问他是不是被拍照了,这样战战兢兢, 社长立即翻脸。有苦说不出啊。连奥斯卡那么冰雪剔透的明白人自己人都认为,那么个穷替身,周元肯定上手了,玩玩而已,一定是罗琳风急火燎的要把这事长久下去,立此存照。只有周元自己知道,事实和别人理所当然的想像,差的有多远。比之于朴蔡琳的摄影威胁,他也是偷拍,但是两者之间天差地别。他甚至没敢偷拍真人,只能翻拍储物橱里的照片,真的像乞丐一样。

这种苦痛,和他的失忆导致的心病,是完全不一样的。社长从来没有遇见过到不了手的东西,不听使唤的女人,没有价钱的感情。“为什么我想做,你却不让呢?” 社长困惑罗琳不让他送她回家时这么问。任意行使他的意志,原本是他所有的幸福,是他自在翱翔的蓝天。让人把画廊搬到他那博物馆一般的家,是他理解中唯一的快乐。花钱是他的爱好。他偶尔也玩女人,虽然兴致还不如对那琳琅满橱柜的名表浓厚,因为没听他说女人是男士必备的配件。

他母亲在他父亲离家之后对他悉心的教育,宗旨是:每个人都有个价钱,包括社长自己。在罗琳出现之前,他对自己的价码,非常满意,他的意志,是被关在以金钱来算计的世界里的。那是笼中鸟的自由。

罗琳让他第一次想要飞上真正的蓝天,想要幸福。这都是社长贬落红尘,成为真人,所必须吃的苦头。

社长慢慢成为真人,妩媚已极。罗琳幻影第二次出现,粉红女士挂他电话,他责怪幻影,幻影开口責怪他老要人負責。他抱头说:这女人,什么时候冲我笑过啊我不会是真疯了吧?

他担心自己的疯狂没有错,但担心的理由更证明了他的疯狂,令人捧腹。他不是担心自己白天黑夜无时无地的见鬼,而是进一步在意她还没对他笑过。社长您,要是罗琳冲您笑过,莫非您就不算疯了吗?半夜临水坐着走神,连妈妈面前都冲口说出择偶的真话?不怪您,毕竟您根本还不知道自己心里打什么算盘。要说他疯,他又还记得要念清心咒。这里的稚气的惶惶不可终日,和稍前奥斯卡中诡计,签名签得手都断了,周元凭栏下望那个“欲回江河唯画地”,一切都抓在手心里的危诡的笑,对比太鲜明了。他平常有多能干,这时候就加倍的有多惶惑。

就因为他平常不是贾宝玉,这过程更刺激,这痴心更珍奇有趣。

谢谢27楼魅影冒泡。我也是万年潜水,上次发言好像是07年了。

第二集周元找上门的时候,心理负担还不重。已经知道对方有本事伤自己自尊心,但面试的时候微露梨涡,斜斜站著,有恃无恐得不得了。这次见面,他虽然一直在成熟温柔,威严自然流露的领导者和幼稚抽风闪痞之间跳换,但并没有三集之后展现的矛盾冲突。还不知道怕,没想起自卫。

他拉衣服的时候说:我看看伤口,要是你刚才好好跟我说伤势,我也不必这样。这话非常有力,一下把人骗倒,好像错全在自己不肯配合。就像栗琰说的社长哲学,这个人从来不浪费力气,能够迅捷的说服你。那么有效率的人,花时间花力气做这件小事,看那条蚯蚓似的浮肿伤口,不是瞄一眼,甚至不像关切,而是他看书那样,小孩刚认字一样,勾著头,眼光依依不去,用看韩国第一美人的认真来看。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动心的程度,心意贴着蓝天凉风一般远飏,他的意识刚追得上地下的影子。

说:留疤了,恐怕不能竞选韩国小姐了 閒散的,很亲的口气,一下子她就是自己人了。那居然不是恭维的话,也不是开玩笑。他前面话说得有多难听,这时候就有多甜蜜宜人。

据说真正的英国贵族,当众说脏话,顺手把贵妇绣珠绕翠的荷包拿来小解,往壁炉灰里一扔。不是刻意无礼,就因为他那样的身份,想做什么都可以。他就是原则。这种不自觉的狂傲,前面说的意志的恣肆行使,平常是没教养,在这种关头翻了个面朝外,成为只倾注于一人的华美的殷勤,软缎铺天盖地的掩上来,庶民恐怕很难招架得住。直到第九集,罗琳翻案人鱼公主论,把青蛙摔出去之前一刻,社长还维持着这种狂傲: 我们还会再继续,就因为我刚刚这么说了。

透过狂傲,体现的却是他的纯真,他的本心。在他心底埋藏的,那个看爱丽丝梦游奇境的孩子,他自己都不相信的他。 没有这个,罗琳说什么也不会感动。

如果他能一直保持这样水平,不到第五集,就算强大如罗琳,说不定也会沦陷,自愿当人鱼公主了。当然,他不可能一直这样。

轻描淡写交代下去:不会让你留疤的,去医院给我打个电话,是CEO的口气。离去的步伐体态优雅閒豫,和那件尖着嗓子喊“只看我”的高领运动服一反衬,绝了。我们知道,那是CEO的背影,而罗琳不知道。所以她是唯一一个,没有功利性质,就对他动了心的女人。就说她没有价钱嘛。

(我把金钱的地位压得这么低,可能听起来像幼稚园大班生一样天真可笑。但我真的是这么想。不是钱不重要,而是有比钱重要的多的东西。下文慢慢说。)

长篇大论,连我自己都受不了了,各位包涵则个。我有强迫症啊。

爱整洁守秩序的社长几次看书,一次比一次无序。第三集看诗集,阖上看手机照片想念罗琳,还知道把书归回原位。第二次十集想要戒掉罗琳,在家苦捱看爱丽丝,把书盖到脸上,已经有错乱迹象。第三次是十三集,被罗琳赶回美好童话世界里,翻两页就随手一扔。要知道社长是对整个书架了若指掌的,靠的就是一切个就各位,看他后来听奥斯卡报告,逐本搜索,很快找到罗琳的人鱼公主留言就知道。社长书架上的书,他全都看过。光这一点,就足以让他不朽。

虽然书作为镇静剂止痛剂不再管用,但毕竟是习惯了的支撑,知道罗琳父亲营救殉职的真相之后,他站在窗口沉思,一册书还是捏在手里 – 直到金秘书奔进来报告噩耗 (大哭)

主歌和片头是解译这部剧的钥匙。主歌說:我喜歡你,因為我們相似,都是一樣的傻瓜..

周元和罗琳都聰明,反應快,口才好,自尊心強,情深一往。对了,还都是工作狂。

片头那对闪灼的鳳蝶,对影翩跹。希腊神话里的赛姬,是爱神失手自伤后爱上的凡人,经过爱神母亲阿佛黛蒂的诸般考验,终于升上奥林匹斯山,成为人类不朽灵魂的代表。蝴蝶是她的象征。他们是soulmates, 灵魂的伴侣。

那天晚上,在会所门口,周元看到了罗琳的自卑与受伤,看似扬长决绝的走掉,因为知道他们不可能,也歉疚伤害了她, 還吃奧斯卡的醋,照例是千手千眼的忙。但他根本管不住自己,走不掉,水准堪比密谍的跟了他们一路,最后又跑到她家,看她坐在小公园里,把围上没受伤的脖子的围巾拿来包上受伤的破包,两处相思,一种凝愁。

要不是他跟踪了奥罗二人,当晚两兄弟月下对饮,他怎么会不耐烦的对奥说:问什么尹瑟,不是都听我妹说了吗?至于问奥是不是送了罗琳,大约是信不过,想看看奥会不会对自己说真话吧。社长很小心,对于罗琳,尤其如是。

(别看在会所罗琳请周元喝啤酒,他貌似没听见,自顾自滔滔说出那番逼走她的责难。到头来孤零零一个人回到家,拎了罐啤酒在月下神伤。这样也算我们俩在一起喝过了?)

要说贵公子的寒乞相,从这里也开始可见端倪。对着一向丝毫不肯让步的奥斯卡殷殷追问:罗琳说了我什么?无论什么,骂我也好,透露一点消息给我。奥斯卡人太好了,又认为周元不可能和罗琳认真,所以没注意到周元居然愿意低声下气。

周元对她怎么样,罗琳其实知道。明明刚才会所里那样血肉横飞,周元对她那样折辱,她居然已经跳出去了,周元真有眼力,她真是个人上人。所以奥斯卡问她你和周元什么关系,她会轻描淡写说:一个包就能看透彼此内心的关系。这句话石破天惊。他们的灵魂已经认出了同伴。蝶翅上的闪电,直劈到梁祝坟上。

但是这不是一般的肥皂剧。所以听到他天天相亲,她沉了沉气,回到现实里来。在这里,她不是飞不过沧海的蝴蝶,她只有自爱。所以她拿领巾包裹心上的微痕,这事到这里算完。

周元可完不了。他和自己挣扎了许久,看诗集,看手机照片,过门不入。当晚大概熬夜,想定了几个品牌,第二天傍晚才到办公室,从怀里拿出品牌清单来递给金秘书,声色不动的吩咐送冬季目录来。他要改造灰姑娘,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饭局之后他本来开始遵循罗琳的规则,拿两三块美金的事来绕她,他们之间短暂的平等了。但是在他的世界这样行不通,他太习惯于支配,更习惯服从他的世界的支配。

更衣室的惨烈战役要开始了。

社长麻花似的别扭,矛盾和抽风很多人说过,只是办公室到更衣室的争吵,层次太多了,不理出来,作为园丁,总是不安心。他们一边互相误解,一面争夺主动权,诠释他们之间的关系到底要依谁的规则来定,一边其实一直都在同步。

小舟认为罗琳一看到社长那个笑,就知道自己弄错了。我想不是。社长那个笑的开端,和二集最后那个盛大出场时,对罗琳的一笑,几乎完全一样,只是眼睛始终森冷。玄二爷这个笑真是绝了,先是花枝一般倚斜,然后逐渐凝上一层寒霜。罗琳小心翼翼的看他的脸色,至此方始恍然。来不及了。

这个笑,设计精绝。城府很深,算盘很硬,谁得罪了他都前途渺茫的贵公子,倏然出显。这就是周元,绝不是贾宝玉的周元。这时候他已经两手环抱在胸口了,那是自卫的姿态。而深谙商场战略的他,只会寓守于攻,后果可以想见。

基于误会,社长下了合理的判断。如果罗琳真的是为领吸尘器而来,可说是穷酸无比,不看看他可以给她神仙一般的物质享受。(对比刚才他掏出来的那张承载着可以堆成一家精品店的服饰的薄纸。)这种自轻自贱的态度,让他打从心底看不起。

所以他问:真的只是为吸尘器而来吗?满心希望她会承认是为了他。

罗琳不作声。(要叫她怎么作声?)他大受打击。以下的心理矛盾开始运作:

.我这样的美男子/富豪/精英知识分子,竟然这么卑屈去求一个除了(有伤疤的)美貌,不具备以上条件的人。自尊心一再受到冲击,无法接受现实,反扑了。

.婚恋观/财阀门第的束缚与责任/客观鸿沟 浮现,与上面的反扑相辅相成。(这部分是理智的,客观的,不是意气用事, 包括维护自己在员工心目中的形象的合理忧虑。如果罗琳真是他想像的轻骨头,他的确会颜面扫地。)

丙。你根本心里没有我,也不懂我。 (完全矛盾,迷恋继续中,气她没替他着想。)

丁。纯粹反射的嫌恶贫穷 。

一方面,在社长的经验里,再怎么恶毒羞辱人,没教养,别人都继续容忍。所以他只是实话实说,觉得既然是真相,对方就该接受,没设身处地去着想会对她造成的伤害。一方面他已经知道,罗琳和别人都不一样,买不动,吓不倒。他希望,她会转身逃跑,放彼此一条生路。

和这个意识相反相成的是,他本能知道,罗琳很诚实,很真实,可以告诉她心里的话。所以他不光是要羞辱她,也相信她终究听得出,他是拿她当知己在发脾气。

另一方面,他好像真有些庆幸。在对她残酷的当下,他庆幸:原来真的就是个来领吸尘器的平凡女人,这样我就可以放下她了。只是一时的鬼迷心窍。(他一直希望她会平凡下来,第十集都还在盘算,三个月她就会宝变为石,让他心安理得的厌倦。)

罗琳乱了阵脚。“你就不能像我对待你一样的待我吗?”他拉了那一堆为她付出,她差点伤害到他的清单,她的确内疚了,虽然再怪也怪不得她,她们的世界相距太远。忍不住说:“我,我只是…”(周元这里眼神突然灼热,希冀她会说,来領吸塵器的理由是想见他,这段萌芽的感情不是他一个傻瓜在唱独角戏。她再一次让他失望。罗妹妹这时候已经打死也要咬紧牙关了,差一点就承认的真心,被生生咬回去。参见撞车挡风玻璃练习后与黄前辈的对白。)

到此为止,如果罗琳的反应有如一般的无脑灰姑娘,或甚至就是杉菜那种单细胞的有勇无谋,社长的迷恋差不多也就可以归罪于荷尔蒙了,最多剩下的就是刺激的,出轨调剂一下的欲望。但是罗琳和他是透过一个包就可以洞悉对方心灵的人,虽然这种洞悉必须花很多时间精力去飞度他们之间的关山天险。她笑了。

本来以为生气的时候漂亮,没想到我笑起来更漂亮吧 (罗妹妹这里很狠,比周元请吃饭时做得更绝。那时候她说怕你更喜欢我,所以故意不生气,因为你说生气的时候更美。现在是回马一枪,正面承认并随手使用他的迷恋:让你鬼迷心窍的美,比你想像的更丰艳,可惜,没你的分。上次是否决,这次是肯定他的喜欢,紧接着全部扬弃。果然示威成功,周元眼里立即出现恍惚眩迷的神色。他最欣赏的本来正是她的勇气,她的自尊自爱。)

不管为了什么理由,我不该来的。你说的都对。(奇哉怪也,明明说他对,社长的表情,比说他错要郁怒得太多。罗琳这句话以后说出数次,每次都是他们之间的里程碑,都以社长推翻他的对来终结。)没替你着想,向你道歉 (这里是以礼貌反击无礼的他,也让他突然猜想她是不是心里的确有他。一方面,他又最恨她放低姿态,现在竟然是他在逼她道歉,他心里怎能不百味杂陈。)

我走了。(罗琳这话一出口,社长马上扭开脸。明明已经达到目的,她马上要逃开,他却怒火中烧。她真的要走了?他简直不知道怎样发脾气才好。)

要不要受伤的走开,长远留在你心底 (再度挑衅他他的迷恋/到不了手,一方面还是间接承认了自己已经受到伤害。周元的眼睛更亮,彻底被她碰触到了。他害怕。面对着她指点出的,没有她的未来,周围金沙砾砾。他是碰什么什么就变成黄金的密达斯王,富甲人寰,无所得食。)

既然什么都不会改变,还是拿个吸尘器。

(效仿他,提醒他他们之间的鸿沟,急转直下。看似自卑,终究还是自尊自重的。你怎么看我,在我心里的确还不值一部吸尘器。我的价值,我自己来定。但也有一种哀婉,觉得他们之间的事像泡沫一样,了无痕迹,任何努力都无用。)

周元: 不要再说了。

(他开始后悔,醒悟或许事态已经无法弥补。预见到她话锋的方向,也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发飙。这里是他那磐石般的理智最后的挣扎。继续愤怒:她之前的轻视,现在的难以驾驭,都逼他希望能够把她压低,这样他不会这么处于下风,像乞丐一样。他更气她竟然是用攻击她自己来攻击他,让他心疼。尽管刚才他还火力全开。)

罗琳:不会拿坏机器给这么学历差的穷女人吧(嘲讽他对穷人的歧视心态,把自己踩到泥里。社长真的动摇到罗琳了,这是她第一次放弃自尊,就为了要伤害他。爱情真是九死一生的勾当。)面子上实在下不来,就说是玩了几次就甩掉的女人。 (故意自轻自贱,但也未尝不是下意识提醒他,人他还是没到手,她还是会走。)

他;我办不到,知道为什么办不到吗?(拽罗琳出) 

周元心理:愤怒,得不到理解的委屈,恶人先告状 ,以及恐惧。看她这样强硬决裂,居然还坚持要吸尘器,一篇话有理有据有节,自己一定错怪她了。他完全无能面对,当下也绝对不可能道歉。所以他只好大发雷霆了,示范他如何对待只是玩玩的女人。

我一个好朋友说,周元这时候已经知道罗琳无财无势,理智上明白和她只能是玩玩,但这话是从罗琳嘴里先说出来,他暴怒了,反过来觉得是她侮辱了他对她的感情。这种微妙心理,仿佛张爱玲红玫瑰白玫瑰里的振保,明明是他自己心底的卑劣逻辑,因为是由他母亲嘴里率先吐出来,他就觉得是他母亲下作,无法承认他和他母亲并无分别。这和社长从一开头就对罗琳的认真并不相悖,他就是这么矛盾冲突着的。一面忍不住幻想和她厮守,一面又想全身而退。到十一集,听到罗琳对他的确动过心,他坦白说了:因为是什么都不算的女人,一直自信不会来真的。对人性的刻画很真切,金编圣明。

撇开藏娇情妇论且不谈,其实,周元也真的只是纯粹想给予。看到有网友说那些精品服装不是他心甘情愿给的,我觉得事实正好相反。他想看她穿配得上她美貌的衣服,实现他心底周而复始的名牌秀。换魂后那些衣服被他妈找到,惹出轩然大波,他乘机对罗琳说:所以说叫你穿你就穿嘛。可见他一直有心。可他心底明白,摊上罗琳这么样一个美食华厦和事业抄捷径都不屑一顾的主儿,那些衣服未必送得出去。

(闲话:社长狂怒之下,从架子上随手抓衣服望地下扔,尺码居然一丝不错,买回去后来换魂了都合身。奥斯卡当罗琳的神仙教母,还要目测老半天呢。到底谁是脂粉场里的老手啊?还是社长果然是百货恋人,专业能力无懈可击?难怪祖父要让他继承家业了。)

衣服也代表他们之间的鸿沟。他还没开始自觉的去了解对方的价值观,还想强调他世界观里财富就是尊严的部分,把她的坚持看做不能面对现实的矫情,所以他才模仿她的口气说:把我看做什么样的女人了?然后回答:不过是面对名牌还假惺惺虚伪的女人。他强调:不管你自己觉得自己多了不起,穿得穷酸就是本质上的穷酸,别阿Q别装了。他当然知道世界上有人认为自己可以布衣傲王侯,有诗人自封白衣卿相,但是他压根没见过,而这样的人即便存在,以前是走不进他的世界的。

然后他就暗渡陈仓了。“你去哪里? 不是要玩儿吗?”就算用这种愤怒,这种不堪的理由,他也想看她穿那件桃色缀亮片的潋滟晚装。忘了他刚才标举的万众瞩目的社长身份与体面,也忘了他的病,他最深的秘密。就算没忘,至少,是顾不得了。(请看妙笔生花呆的论文详解。http://kjmund.pixnet.net/blog/post/33767329 )所以,说他只想玩,终究还是委屈了他。如果这算玩,社长您玩不起。在别的花花公子,密室里耳鬓厮磨挺刺激。在你,就是攸关性命。

罗琳了不起,不仅是因为那些衣物鞋包没有把她砸昏或气昏,也因为在他的不信任与羞辱之下她仍然屹立不摇。进入更衣室之后,她被他看得终究垂下双眼,是因为他那么愤怒真挚的想和她对话,因为两个这么美丽的人的身体忽然靠得这么近,他的欲望像火焰一样欺上身来,而不是因为她真就觉得自己不配。

为什么说周元爱女英雄?他要幫她換衣服,是非常出格的动作,绝大部分的女人不懂防身术,气力不如,又在对方的绝对势力圈内,到这关节眼上多少会恐惧的。罗琳却絲毫没有畏懼尷尬,熟人一樣握住他的手点醒他:然後呢?別忘了你剛才說我沒資格跟你玩。不光是她勇敢,她真的懂得他,本能就知道,他是有話想說,而且和他在说在做的正好相反。那種心意相通,比當場宽衣解带旖旎万分。

(话说,社长说的是假话,做的倒真是真心。手真的搭上人家胸口了!社长阁下,你次序弄错了吧。要到十四集才两情相悦吻真格的,才牵上手,可见跳过基本功只会事倍功半,堪为急色儿戒。)

前面说过,罗琳一贯以简驭繁。话锋直逼中宫,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拿社长刚落地的话来堵他的嘴。社长马上招架不住,只能耍赖嘴硬:“跟你,什么都不做。只是要你知道,我这个人离你有多遥远。”(社长您见天拉路人甲进更衣室换穿名贵礼服吗?)换一口气,开始解释自己为了她已经做了多少功课,是在试图了解她这个阶级的人,要求她给他点时间,起承转合一气呵成,以纯粹遮羞的欲擒故纵始,以变相的求饶告终。

周元是生意人,懂得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接下来句句责怪她没去了解他,没替他想,俨然无视她挑衅的回应:就算你金社长努力了解我,照你一路吵下来的理路,终究不过是要学习我那让你看轻的贫穷而已,有意义吗?对我罗琳来说没有,我没兴趣。周元身为命运的宠儿,不懂得道歉,又还真觉得委屈。只要逼她承认了她没他努力是她理亏,就无形确认了她也该喜欢他,她已经喜欢了他。

而这是买卖婚姻这笔最大的并购交易之外,他头一次非成交不可的生意:心灵的交易。所以她一有回应,他就疯了。很多人说,八字还没一撇,社长就这样需索无度,让人很难同情或理解。话虽不错,但他在这样需索的时候,难道不是已经退无可退?爱情还没开始,他就摊牌了。“求你了,至少为我考虑五分钟。”他的暴怒,其实是哀恳。

他为什么临走要推搡罗琳那一把?因为就算发病了,快窒息了,他还是割舍不下她。不推开她,他就走不了。再不推开她,他就要迎上去了。

自此一役,周元更深一层理解了罗琳是个精神上的贵族。或者不如说,第一次在童话以外看见一个富贵不能淫的真人。

继续剥衣服这个梗。

和朋友聊花园,她看不懂周元把那些衣服带回家,有何浪漫可言。(亏她还是寮侨,还老看泰剧。毕竟是在美国长大的。)我解释:

黄蜂频扑秋千索,有当时,纤手香凝。

罗琳不肯做的事,和她后来愿意为他做的,一样可贵。她的坚持,香气一样薰透了那些她没穿过的衣裳。社长的灵魂闻得见,为她蜂狂蝶乱。

 

 

3 thoughts on “Criticism (in Chinese) for 2011 Korean Drama, “Secret Garden”: Free Women Cost the Most

    1. 出版者說我是火燒飛蛾,我自覺是搬了個大石頭砸自己痛腳。是專訪醫界大前輩,正愁怎麼下筆,糾結在出版價值、立場、內容、下筆角度,每天不知要內心崩潰幾回。
      外語影響華文寫作也的確存在,自我交戰中。
      倒是此處搬運秘花劇評是不是沒全?
      親的文學專業真是仰之彌高,更覺我這是自掘墳墓哈。
      吉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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